明代姚士麟对平定宁夏“哱拜之乱”的经历与见闻

来源:胡迅雷    时间:2023-05-26

  姚士麟,一作姚士粦,浙江海盐人,字叔祥。学问奥博。明代万历年间,为陕西巡抚沈思孝之幕僚。

  明神宗万历二十年(1592)二月,宁夏镇致仕副总兵哱拜(原蒙古鞑靼部酋长)纠合其子哱承恩(袭职都指挥)、军锋刘东旸等激而起事,率兵攻入帅府,杀死宁夏巡抚党馨、河西道副使石继芳、游击将军梁琦等人,逼迫宁夏总兵张维忠撰写党馨等罪状后自杀,并“焚兵备、粮储、理刑诸公署,收印符”,焚案牍,释囚犯,占据宁夏镇城(今银川市)等地自封官职,且联络塞外河套鞑靼著力兔(卜力兔)等部族支援,一时全国震动。明廷调集数省军队及浙兵、苗兵等进行征剿,并决渠淹灌宁夏镇城,前后历时七个多月平定宁夏,史称“哱拜之乱”,亦为明朝万历三大征之“宁夏之役”。

  当年,姚士麟随陕西巡抚沈思孝奉诏率部由陕西西安经固原、环县等地移驻下马关(今宁夏同心县下马关镇),为陕西延绥(榆林)、宁夏、甘肃三边总督魏学曾之声援。

  一

  关于宁夏哱拜之乱的起因及征讨情形,姚士麟以其从军的亲身经历及所见所闻简要记述道:

  宁夏乱始,说者纷纷,余从军中得之甚详,盖激化于(宁夏)河西道石(继芳)副使,而成事于宁夏中军(将领)哱拜耳。

  党中丞(党馨,时任宁夏巡抚)以严为治,军中惮之。唯是鞭朴(亦作鞭扑,指用鞭子或棍棒抽打)太多人,有“党八十”之号。

  至哱拜,官虽宁夏副将(副总兵),每以降虏凌忽之,衔之久矣。

  壬辰(万历二十年)二月,宁夏镇标正兵、奇兵、游兵四营以冬衣布花不给者三年矣,请求宁夏巡抚党馨发给。党馨即命宁夏河西道副使石继芳及时发给军丁冬衣布花。然石继芳为党馨之密戚,谓党馨曰:“此诸军望外物也,但给今岁,则二年可准别项。”党馨遂听其便。

  二月十八日,宁夏镇标正兵、奇兵、游兵四营悉至巡抚衙门,哱拜倡言:“诸军苦乞,但为抚、道囊中耳。”诸军丁因之鼓噪曰:“我辈劳苦塞上数年,仅得许许,更夺人刀下食乎?”

  时有军丁刘东阳(一作刘东旸)者,起抽鹿角一根,投地使气。此鹿角断折,衙门官校争捉刘东阳。众军丁扞格(抵触),遂喊声动地,攻入军门,缚巡抚党馨置之门外。随又攻破河西道衙门,石继芳从他处逃出。

  宁夏总兵张维忠闻变驰救,遇见石继芳仓皇逃命,以捉刀人毡笠覆盖其首,列之道前,竟被识者缚去。诸军丁问哱拜如何处置,哱拜意乐此变,竟无所言。须臾,军丁刀锋交下,党馨、石继芳齑粉(被杀)矣。

  于是,军丁尽烧公署、文卷,悉掳党馨、石继芳家口,并勒使张维忠奏党馨等过恶20余条,用印遣发讫。军丁寻向张维忠索总兵敕印、旗牌等,由是张维忠自缢而死。

  对此,姚士麟指出:“尝忆沈(思孝)开府与石(继芳)司马书云:人言此变,始于克饷,及为详询,其说不然,特此公(党馨)过于严察耳。然一旦成此大衅者,良由降虏哱拜久怀异图,驾言(传言)云云,阶之为祸,庸可漫尔归恶死者倒置纲纪哉。此党(馨)公定论也。”

  二

  对于宁夏哱拜之乱起,军丁“勒使(宁夏总兵)张维忠奏党(馨)过恶二十余条,用印遣发讫”之事,姚士麟指出:“(张)维忠所上变揭尚存余家。”

  同时,姚士麟将存放在自己家中的张维忠被逼所奏的“揭帖”予以抄录。该“揭帖”中云:

  钦差征西将军、镇守宁夏地方总兵官、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张维忠,为陡遇兵变,备陈始末,乞赐议处,以保重镇事。

  职(张维忠)同随府穆来辅再三宣布朝廷浩荡之恩,各该军丁无不感泣。职(张维忠)等会从权宜,遂将前项缺少钱粮与诸疾苦随时酌量处给,渐听抚安。但群情疑惧,聚守城市,尚未解散,及称自知触犯天刑,恳乞转达赦宥等因念职(张维忠)。

  职(张维忠)典戎行,势众时危,卒难钤束,恨不能与抚臣、道臣同时共死,除席蒿待罪外,缘系陡遇兵变,备陈始末,乞赐议处,以保重镇。

  事理除具奏讫,为此合具揭帖须至。揭帖者,万历二十年二月十九日。

  对此宁夏总兵张维忠被逼所奏“揭帖”的用纸、用印等,姚士麟记述道:该“具官揭面纸缝,皆用征西将军印,印文则柳叶篆也。”

  三

  关于征讨宁夏哱拜之乱的逸闻轶事,姚士麟以其从军的亲身经历及所见所闻记述道:

  先是,哱拜变起,陕西巡抚沈思孝书语三边总督魏学曾,先收宁夏所辖诸诚,则镇城(今银川市)易制也。魏学曾不以为然,至是皆为哱拜所攻据,不下者惟萧如薰参将所守平虏(今宁夏平罗县)一城耳。

  哱拜之变,凡督、镇差遣多被截杀,变兵代为赴京,以觇朝廷虚实。沈思孝查知之,密使潼关宁副使机察擒之,得宁夏河西道石继芳与魏学曾书,略云:“非常之变,党兰窓(党馨,字兰窓)实自致也,不佞老矣,仅一襁褓中儿,诚不欲以滥杀种祸,彼能束手,则死囚数人可代了事也。于是,制府(魏学曾)有招安之议,特派千夫长二人前往哱拜处。哱(拜)谓所遣非人,不纳。往还稽缓,遂至勾虏决裂。”

  万历壬辰(万历二十年,1592年),沈继山(沈思孝,字继山)出镇关中,会宁夏变起,勾结套虏内向,石继芳奏请沈思孝出塞,率壮勇从征,经甘肃环县,进驻宁夏下马关。“时开城(固原开城)、镇戎(今同心县)去固原400里间大虏充斥”。

  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叶梦熊讨宁夏哱拜,以边兵皆骑兵,不及贵州苗军步兵轻捷,檄调贵州苗军千人来宁夏,命镇夷游击龚子敬将之。龚子敬谒见沈思孝,“以必斩哱贼为言”。余(姚士麟)向门隙窥之,见龚子敬面色灰死,相顾心骇。

  未几,沈思孝方行营下马关,即令苗军为殿后。余(姚士麟)因遍视之,见诸苗兵面色人人如龚子敬也。比至下马关,龚子敬率苗军渡河不五日,得边报,龚子敬一军皆没矣,唯一苗兵以病留沈思孝帐下得免。

  后有人从北边来,言龚子敬初至,猝以苗军袭虏,虏不备,被斩获七骑。明日,龚子敬复先攻坚,“虏以数万骑蹂之,一鼓而尽。”

  壬辰(万历二十年,1592年)七月八日夜,飞报套虏卜失兔为哱拜勾引犯边,三边总督魏学曾“调兵扑剿,烽炮夜十余至。又明日(七月九日)初更,闻固原城中号哭沸天。沈(思孝)开府问之,则知固原标营兵败没也。又三日,而会题报捷疏至矣。”

  为此,姚士麟作《原州夜哭》诗道:

  壬辰固原州,七月九日夜。

  悲风挟奇响,飘萧绕官舍。

  始闻唱吁喁,答和幽呜乍。

  陡如天哭倾,万声向耳泻。

  能令旱雷涕,足使壮心怕。

  须臾传鼓急,灵州败军下。

  甲骑五千人,一战死宁夏。

  更为侧耳听,秦声属垣榭。

  推胸乱更点,跳地动兵架。

  极痛远模糊,情语杂号哑。

  父伤老莫终,妻悲我空嫁。

  兄弟相悲吟,手足安所借。

  别有儿女啼,似将总督骂。

  骂绝声更哀,鸡鸣不肯罢。

  明日边骑来,捷书覆黄帊。

  此外,姚士麟还记述道:侍御梅衡湘(梅国祯)监军宁夏,沈思孝遣使劳军,时官军方围宁夏镇城(今银川市),矢石雨下,梅衡湘(梅国桢)身着铠甲,“染毫据地作答,贼发炮击梅(衡湘),误中侍者,从官皆惊,拽去碎尸。而侍御(梅衡湘)不顾,作书自若。”

  四

  关于当时宁夏下马关(今同心县下马关镇)、固原等地所居少数民族及当地的社会风貌、民情习俗及民生状况等,姚士麟据其亲身经历及所见所闻记述道:

  下马关秪侯都台役隶(差役)签簿上,名姓多四五字者,“皆降虏子孙也。”

  下马关有夜丁方希皋,深目长鼻,赤髯黑面。问之,亦云虏族,父祖改姓耳。

  下马关酋妇三娘子,尝见其像,亦中才妇人,曲眉秀目,有一黑子,耳坠大环,头戴席帽,一如虏王。上穿青锦,半臂,下著绛裙袜而不鞋,腰悬一刀,手挂白数珠,藉地而坐。闻兵宪蔡可贤尝至其帐,其貌与像无异也。

  此外,姚士麟还记述道:“(浙江)兰谿魏寓吾尝语余云:‘曾客关中王槐野(王维桢,明朝国子监祭酒)家,架上有西夏书数册,凡阅三旬始遍。’”

  对此,姚士麟认为:“(西夏)元昊有国,未闻有史。唯(宋代)刘温润《西夏须知》一卷、孙巽《夏国枢要》二卷,且注记与史例不同,不过载中国用兵机要及彼国君臣名姓而已。岂此书后出不入中兴书目,遂见遗于马贵与(马端临)《文献通考》耶。”

  五

  在平定宁夏哱拜之乱“献俘后,秋署招情(一作秋署招词,类似布告)”,姚士麟认为“最称工绝”,特从孝廉冯上仙处索得,并“录于此参照”。

  同时,姚士麟还将此“秋署招情(一作秋署招词)”,与万历二十年(1592)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叶梦熊撰写的《平定宁夏露布碑记》进行比较,认为:“此视(明代胡应麟撰)《甲乙剩言》所载,叶(梦熊)中丞破贼《露布》雅俗有间矣。”

  总之,姚士麟《见只编》中,以其随军从征宁夏哱拜之乱的亲身经历及其所见所闻之杂录与详实、真切之记述,保存了颇多鲜为人知的关于明代万历年间宁夏哱拜之乱的原始资料与佚闻掌故以及明代中叶宁夏同心下马关与固原等地的社会风貌、民情习俗及民生状况等,以补史之缺,详史之略,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与研究价值。

  主要参考文献

  [1]姚士麟:《见只编》,载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第3964册,商务印书馆1936年6月版。

  (作者系宁夏文史研究馆原副馆长、现为宁夏文史研究馆馆员)

  摘自:《宁夏文史》2022年第1期  总第54期